【陆花民国衍生】风月【六】
又过了好几日，原先没唱的西厢记终于排上了日程，凤官也是一大早就来了，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，他右边眼角还带着一块淤青。等他吊过嗓子走完一遍过场，唱红娘的小旦和唱张生的也来了。
那小生看了凤官的脸，笑道：“你今儿头一遭唱西厢记，倒是会玩新花样，破了相的崔莺莺我还是头一回见。”那小旦也跟着在一旁笑。
凤官对着镜子揉揉眉角，道：“快别提了，昨天晦气的很。在街上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了一个老婆子，我本来也不好意思，问她要不要紧，谁知那婆子就没完没了了！硬说我撞的她骨头疼，把她篮子里的鸡蛋也碰坏了，还强拉着我不放，拉拉扯扯的就碰着头了。硬生生让我赔了五两银子才松手！”
那小生听了，冷哼一声：“这婆子也太厉害了些，撞一下就要赔五两银子，来钱倒快！”
一边的小旦只捂着嘴道：“那你今儿唱戏可怎么办？不怕宁老爷见了给吓跑？”
凤官一面拿了戏服走进里间，一面道：“怕什么，把粉厚厚的涂几层，远远的在戏台上，谁看得出来？宁老爷从来不到后台来的。”待他换好了出来，又对着镜子比划道：“再说了，凭我这一张俊脸，还怕一小块淤青？”
那小旦不说话，笑着出去了。不多久又有人进来了，凤官贴鬓角呢，也没回头，旁边的小生却笑了，然后拿着戏服进了里间。凤官心里正纳闷，只听见那人道：“凤先生找我何事？”原来刚刚那小旦从后台出去，正巧碰见宁老爷今日来早了，心里想着凤官那副嘚瑟样，便存心使坏，跟宁老爷说凤官有事找他，骗他去了后台。
凤官一回头，见是宁老爷，心里暗叫一声不好，立马捂住了眼角又把头转回来：“我没有找宁老爷，”说着又反应过来，“是了，准是哪个小蹄子背地里使坏了，宁老爷不必放心上。”
宁老爷见他捂着眼角，便问：“凤先生的眼睛怎么了？”
凤官眼见瞒不过，只好放下手，转过头来：“没有大碍，不小心碰着了留了块青而已。”
宁老爷又问：“上了药没有？”
“多谢宁老爷关心，上过药了。”凤官说着便对着镜子开始抹脸，本以为宁老爷该从后台出去了，却不想他反而走近了来。凤官不便回头，只在镜子里觑着宁老爷，宁老爷这才反应过来：“我在这儿妨碍到你了？”
“无妨。”凤官笑道，“宁老爷想看就看吧。”
宁老爷有些不好意思了：“我还是头一回看别人画脸。”
凤官觑着镜子笑，接着抹脸。他已经敷完白，正往脸上抹红，只见他拿指尖蘸着红色，先是往眼皮上一抹，然后用指腹将余下的颜色往眼角带，再用手掌轻拍着把颜色晕开来，大红大白的颜色将他一张脸衬得愈发俏丽。这之后是描眉画眼，凤官本就眉目俊美，双目含情，有点眼带桃花的意思，再用黛色将轮廓描摹一边，眉目更觉撩人。宁老爷在一边瞧着，竟不觉有些痴了，他还从未这样近地细细瞧过凤官扮上妆的模样。
宁老爷正瞧得出神呢，里间的小生却憋不住了，用力咳嗽一声，道：“凤官，宁老爷出去了没？我还没抹脸呢！”
宁老爷顿觉有些窘迫，忙道：“如此，宁某不便打扰了，先行告辞。”说完三两步便出去了。只剩凤官坐在镜子前笑。
又过了几刻钟，西厢记总算开场了。宁老爷坐在台下，心里仍然不平静。开场先是张生在渡口的一段，而后凤官才和一个小童子一起上场。只见他抖抖水袖，唱道：“乱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？”一面唱还一面憋着坏把眼神往台下正当中送，虽只是一眼，却是直勾勾地戳人，宁老爷心里被那眼神搅得愈发不安宁了，但面上仍故作镇定，端起茶低头喝一口。再抬头时，发现凤官仍往这边看，只好又灌一口茶。凤官见了，不动声色的拿水袖掩了嘴，悄悄地在台上乐。
一出戏唱完，宁老爷也没看进去多少，茶倒是添了一杯又一杯。
宁老爷虽在生意场上从来都应变自如，对情爱之事却领会甚少。他曾有过一门亲事，还是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，但临到成亲的当口，新娘子却和情郎偷跑了。
之后不多久，宁太爷病故，一面为了守孝和打理生意，宁老爷自己没有张罗亲事，族里的长辈也不便插手，另一面，宁老爷读过许多书，也有几分不愿随世俗的清傲，只想觅得一位良人知己共度一生，因此他虽也在风月场里厮混，却从不滥情。
后来有了宁致远，其实也不是亲生的，而是同族里一位叔父的女儿和心上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所生。只可惜那有情郎却是个短命的，孩子刚出世就咽气了。那位叔父下了狠心要把女儿再嫁给邻省的富商，于是这孩子就成了累赘，宁老爷见他可怜，便带回家养着，只当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般。
因此那日凤官的模样在他心里似是被刀子刻进去了一般，怎样也抹不去。
这日，宁老爷来茶馆喝茶，只想自己散散心，也没有让随从跟着。其实宁府里什么样的好茶没有？但宁老爷偏偏要来这小巷子里的茶馆，为的不过一个气氛。茶馆里有各色各样的人，都坐在一起，一碗热热的茶端上来，轻吹着喝一口，便开始谈天侃地，家常琐事、奇闻怪谈一股脑儿说个尽兴。宁老爷虽然极少同人说话，但只在一旁看着、听着，也觉得在一杯茶中品尽了人生百味。他从来不叫人来家里唱戏，而是自己去戏园子也是这个道理。
喝完几杯茶出来，宁老爷仍没有回去的心思，只顺着弯弯绕绕的巷子往更深处去。他一个人走了许久，连天阴了也没察觉，正欲原路折回时，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。可这巷子深处全是闭着门的人家，连个棚子也没有。
宁老爷正愁没处躲雨，只听得身后有人叫他，一回头，竟是凤官，他撑着一把油纸伞，道：“我就说这个背影瞧着眼熟，果然是宁老爷！”
宁老爷看见凤官，前两日的景象又从脑子里冒出来，但又不便避开凤官，只好道：“真是难得，今日在这里遇上凤先生。”
凤官走近来，分一边伞给他，道：“宁老爷何苦在这淋雨？好好的别又淋病了。我的住处离这里只有几步远，宁老爷若不嫌弃，不妨来寒舍坐坐，喝两口热茶，待雨停了再回去也不迟啊。”
宁老爷犹豫片刻，无奈雨势只见大不见小，只好点了头：“那宁某就打扰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每次更新都要历经一次难产，我想我离榨干不远了(›´ω`‹ )